每(mei)經(jing)記者｜張懷(huai)水(shui)    每(mei)經(jing)編(bian)輯｜陳(chen)旭    

7月14日(ri)，2025年(nian)上半年(nian)外貿“成績單(dan)”發布。據海關總署統計，今年(nian)上半年(nian)我國貨物貿易進出口21.79萬(wan)億元人民幣，同比(bi)增長2.9%。

針對上半年外貿數據的相關話題，《每日經濟新聞》（以下簡稱NBD）記者對商(shang)務部原副部長魏建國進行了專訪。

魏建國長期從事對外經濟和貿易工作，積累了豐富的國際談判經驗，并曾深度參與中國加入世界貿易組織（WTO）的談判過程。作為學者型官員的代表，魏建國還擔任中國國際經濟交流中心資深專家咨詢委員會委員、“一(yi)(yi)帶(dai)一(yi)(yi)路”國(guo)際智庫合作委員會理事等職務，并參(can)與了亞投行、粵港(gang)澳(ao)大(da)灣區、中(zhong)國(guo)自貿(mao)(mao)區和自貿(mao)(mao)港(gang)等國(guo)家重大(da)課題研究。

今(jin)年(nian)上半年(nian)，盡管中美貿易進(jin)出(chu)口(kou)總值有所下滑，但(dan)中國外貿“朋(peng)友(you)圈(quan)”更加多(duo)元(yuan)，尤其是(shi)新(xin)興市場(chang)貢獻了更多(duo)增(zeng)(zeng)量(liang)。下半年(nian)，我國外貿是(shi)否會延續增(zeng)(zeng)長態勢？我國對(dui)東盟等國家出(chu)口(kou)強(qiang)勁背后(hou)釋放(fang)出(chu)什(shen)么(me)信號？未來，外貿出(chu)口(kou)增(zeng)(zeng)長的新(xin)動能(neng)體現(xian)在哪(na)些(xie)領域？

圍繞這(zhe)一(yi)系列問題，魏建(jian)國進行了詳細解(jie)讀(du)。

預計全年外貿呈現前低后高的走勢

NBD：上半年，我國外貿出口規模歷史同期首次突破13萬億元。對此您怎么看？

魏建國 圖片來源：受訪者

魏建國：上半年，中國出口企業一定程度上還存在著“搶出口”的現象。尤其特(te)朗普重新(xin)上臺以后(hou)(hou)，美國對中(zhong)國產品加征關稅的強烈預期(qi)和(he)政策不確定性，導致(zhi)中(zhong)國外(wai)貿企業選擇提(ti)前出(chu)口(kou)，從(cong)而避(bi)開后(hou)(hou)期(qi)更高的關稅和(he)出(chu)口(kou)成本。

今年一季度(du)，中國(guo)對美(mei)出(chu)口同比(bi)增長5.6%。但4月份，美(mei)國(guo)關稅稅率提(ti)高以后，中國(guo)對美(mei)出(chu)口大(da)幅(fu)下滑，二季度(du)同比(bi)下降20.8%。

縱觀上(shang)半年(nian)，我國(guo)對東盟、拉美(mei)、非洲(zhou)等新興(xing)市場(chang)出(chu)口(kou)呈現強勁增(zeng)長的(de)態勢。比(bi)(bi)如上(shang)半年(nian)，對東盟出(chu)口(kou)同(tong)比(bi)(bi)增(zeng)長14.3%，對非洲(zhou)出(chu)口(kou)同(tong)比(bi)(bi)增(zeng)長23%等，遠高(gao)于我國(guo)出(chu)口(kou)的(de)總(zong)體(ti)增(zeng)速。

此(ci)外(wai)(wai)，跨境(jing)電(dian)商(shang)(shang)已(yi)經(jing)成(cheng)(cheng)為今年上半年出(chu)口的“黑馬(ma)”。目前(qian)，中國(guo)跨境(jing)電(dian)商(shang)(shang)的主體已(yi)經(jing)超過12萬(wan)家，傳統外(wai)(wai)貿(mao)(mao)企業(ye)正在加速向跨境(jing)電(dian)商(shang)(shang)轉(zhuan)型。跨境(jing)電(dian)商(shang)(shang)已(yi)成(cheng)(cheng)為生產(chan)企業(ye)和(he)外(wai)(wai)貿(mao)(mao)企業(ye)的新(xin)型“融合體”。從全球(qiu)頂級跨境(jing)電(dian)商(shang)(shang)排名來看，除了亞馬(ma)遜(xun)以外(wai)(wai)，中國(guo)的TikTok和(he)阿里等都已(yi)成(cheng)(cheng)為全球(qiu)領軍的跨境(jing)電(dian)商(shang)(shang)交易平臺。強大的供應(ying)鏈(lian)控(kong)制能(neng)力，新(xin)的營銷手段和(he)靈活的經(jing)營模式，把成(cheng)(cheng)千上萬(wan)中國(guo)小微企業(ye)和(he)制造(zao)商(shang)(shang)送到了國(guo)際(ji)市場的“大舞臺”。

2024年(nian)(nian)，中(zhong)國跨境(jing)電商(shang)進出口規模(mo)達到2.71萬(wan)億(yi)元，同比(bi)增長(chang)14%。其中(zhong)，出口約2.15萬(wan)億(yi)元，同比(bi)增長(chang)16.9%，遠遠高于傳統貨物貿易的出口增速。相信未來5年(nian)(nian)，中(zhong)國跨境(jing)電商(shang)會繼續保(bao)持快速增長(chang)態勢，并在(zai)全球市(shi)場(chang)涌現更多的跨境(jing)電商(shang)品牌。

NBD：上半年，我國外貿保持穩定增長，二季度進出口同比增速比一季度加快3.2個百分點。您認為下半年外貿是否還會延續增長態勢？

魏建國：中國(guo)(guo)外貿(mao)上半年(nian)呈現回穩向好的態勢，我(wo)認為(wei)下半年(nian)依然會(hui)繼續企穩回升。自(zi)去年(nian)9月我(wo)國(guo)(guo)出臺一(yi)攬子(zi)增量政策(ce)(ce)以(yi)來，政策(ce)(ce)效應快速顯現，與(yu)此(ci)同時(shi)，外貿(mao)商品、市場以(yi)及企業(ye)自(zi)身也在致力于轉型升級，像數(shu)字(zi)經濟(ji)和跨境(jing)電(dian)商等都將會(hui)持續發力。

今年前三個月，我國(guo)(guo)外(wai)貿進出(chu)口(kou)月度同比增速先是由(you)負轉正，到6月增速已(yi)達(da)到5.2%。隨著全(quan)球貨幣政策從緊(jin)縮到逐步(bu)放(fang)寬(kuan)，歐(ou)美(mei)打開(kai)新的(de)降息周期，這將帶(dai)動(dong)消費和投(tou)資的(de)回升，特別是美(mei)國(guo)(guo)企業從去年底開(kai)始(shi)補庫(ku)存，帶(dai)動(dong)了(le)其進口(kou)需求(qiu)的(de)增長，中(zhong)國(guo)(guo)的(de)中(zhong)間(jian)品(pin)和日(ri)常消費品(pin)出(chu)口(kou)迎來了(le)比較好(hao)的(de)時(shi)機。

縱觀(guan)2025年，我認(ren)為中(zhong)國(guo)外貿(mao)(mao)將呈(cheng)現(xian)前低后高的(de)趨勢，并且穩中(zhong)提(ti)質。我個人(ren)認(ren)為今年可能是(shi)中(zhong)國(guo)外貿(mao)(mao)在艱(jian)難外部環(huan)境中(zhong)的(de)“小年”，而明年有望(wang)迎(ying)來外貿(mao)(mao)的(de)“大(da)年”。

中國外貿多元化的市場格局正加速形成

NBD：上半年，盡管中美貿易規模有所下滑，但與東盟、非洲等區域貿易總值增長非常強勁。這釋放出什么信號？未來這種趨勢會不會進一步增強？

魏建國：我認為(wei)以后(hou)這(zhe)將會是一(yi)個常(chang)態化的現象，并釋放了三個強烈的信號(hao)。

我國與(yu)東盟進出(chu)口連續4個月處于超過6000億(yi)元的高位

數據來源：海關總署

首先，說明中國外貿格局正在加速變化，市場多元化的格局開始形成。當前，地緣政治風險和特朗普政(zheng)府加征關稅的行為(wei)，嚴重影響中(zhong)美貿易關系的發展，中(zhong)國(guo)出(chu)口(kou)(kou)企業不(bu)(bu)(bu)得(de)不(bu)(bu)(bu)采(cai)取(qu)對(dui)策(ce)，分散出(chu)口(kou)(kou)風險(xian)，減少對(dui)美國(guo)單一市場的依賴。這種趨勢我認為(wei)不(bu)(bu)(bu)會(hui)因(yin)為(wei)今后美國(guo)關稅政(zheng)策(ce)的改變而(er)改變。也(ye)就是說，即便美國(guo)降低了關稅，中(zhong)國(guo)出(chu)口(kou)(kou)企業也(ye)不(bu)(bu)(bu)會(hui)改變“一炮打響，遍地開花”的出(chu)口(kou)(kou)格局。

其次，中國出口市場多元化的趨勢不可逆轉。外貿多元化格局將加速提升中國與東盟、中東國家、非洲等新興市場經貿合作的占比。相關統計顯示，共建“一(yi)帶(dai)一(yi)路”國(guo)(guo)家(jia)的(de)進出口總(zong)額(e)占中國(guo)(guo)對外貿(mao)易(yi)總(zong)額(e)的(de)比(bi)重已超過(guo)50%。也(ye)就是(shi)說，中國(guo)(guo)傳(chuan)統貿(mao)易(yi)大國(guo)(guo)的(de)第(di)一梯隊正在逐步發生變化，過(guo)去主要依靠歐美日韓市場，未(wei)來東盟和(he)非洲國(guo)(guo)家(jia)將占據更(geng)重要的(de)位置。特別是(shi)非洲國(guo)(guo)家(jia)，經(jing)貿(mao)合作的(de)潛力和(he)前景十分廣闊。今年前5個月(yue)，中非貿(mao)易(yi)規模創同期歷史新高，同其(qi)他(ta)地區相(xiang)比(bi)這是(shi)少有的(de)現象。

再次，全(quan)球價值鏈開(kai)(kai)始出現新的(de)(de)變化(hua)。從過(guo)去傳統(tong)“歐美圈(quan)”開(kai)(kai)始向“亞非歐美消費圈(quan)”轉變。這一(yi)過(guo)程重構的(de)(de)速度(du)和(he)持續性將取決于(yu)兩個方面(mian)：一(yi)項是(shi)中(zhong)(zhong)國(guo)技術擴散的(de)(de)速度(du)，特別是(shi)東盟和(he)非洲能否承接(jie)更多(duo)中(zhong)(zhong)國(guo)高附(fu)加(jia)值的(de)(de)環節；另一(yi)項是(shi)中(zhong)(zhong)國(guo)制度(du)型開(kai)(kai)放的(de)(de)深度(du)，特別是(shi)中(zhong)(zhong)國(guo)加(jia)速談判加(jia)入CPTPP(全(quan)面(mian)與進步跨太平洋伙伴(ban)關系協定)和(he)DEPA（《數字(zi)經濟伙伴(ban)關系協定》）進程后，將極大激(ji)勵和(he)鼓舞中(zhong)(zhong)國(guo)出口(kou)企業(ye)向全(quan)球產業(ye)鏈謀篇布局。

NBD：您認為中國與新興市場國家之間貿易體量不斷提升，背后的原因是什么？

魏建國：未來，中國外貿朋友圈在共建“一(yi)帶(dai)一(yi)路(lu)”國家范圍內還會進一步(bu)擴大，背后有多重因素的影(ying)響，包(bao)括(kuo)政(zheng)策引導和區域化合作不斷深化和加快、數字貿易和跨(kua)境電(dian)商加速(su)發展等。

具體來看，今年上半年，我國對共建“一帶一路(lu)”國家進出(chu)(chu)口(kou)11.29萬(wan)億元(yuan)，增長4.7%，占進出(chu)(chu)口(kou)總值的51.8%，較去年同期提升0.9個(ge)百分(fen)點。其中，對東盟進出(chu)(chu)口(kou)3.67萬(wan)億元(yuan)，增長9.6%。

近年來(lai)，中國(guo)大幅度降(jiang)低關稅(shui)，使得對RCEP成員的(de)進出口規(gui)模持續增長，高于外貿整(zheng)體增速，這(zhe)也推動了諸如電子商品等產品供應鏈的(de)優化(hua)。

近(jin)年來，越南、墨西(xi)哥(ge)等國對中國供應鏈(lian)的依(yi)賴程(cheng)度明顯增加，數字貿(mao)易和(he)跨境電商發(fa)揮了(le)巨大(da)作用(yong)。數字貿(mao)易的快(kuai)(kuai)速發(fa)展，使整個出(chu)口鏈(lian)發(fa)生了(le)翻天覆(fu)地的變化。據(ju)統計，從(cong)接單(dan)、生產、轉運、裝(zhuang)船、出(chu)運、商檢、卸貨、進庫，我(wo)國外貿(mao)周期平均比歐美快(kuai)(kuai)22天。誰的速度快(kuai)(kuai)、效率高，誰就能夠搶占(zhan)先機。

值得關注的(de)是，民(min)營(ying)(ying)企業在我(wo)國外貿(mao)領(ling)域日益大顯(xian)身手(shou)，尤(you)其是出口(kou)遙(yao)遙(yao)領(ling)先。上(shang)半(ban)年，我(wo)國有進(jin)出口(kou)實(shi)績(ji)的(de)外貿(mao)企業62.8萬家，歷史同期首次突破60萬家，較去年同期增(zeng)加了4.3萬家。其中(zhong)，民(min)營(ying)(ying)企業54.7萬家，進(jin)出口(kou)增(zeng)長7.3%，占進(jin)出口(kou)總值近六成。

當前，越(yue)(yue)來(lai)越(yue)(yue)多的(de)民(min)營企(qi)業(ye)從代(dai)工(gong)走向品牌化(hua)，越(yue)(yue)來(lai)越(yue)(yue)多的(de)民(min)營企(qi)業(ye)開始(shi)注重首發經濟(ji)、中(zhong)間品貿易等。在中(zhong)高端制造業(ye)領域(yu)，比如新(xin)能源(yuan)汽車、光伏電池、半導體(ti)產業(ye)等，涌(yong)現出(chu)越(yue)(yue)來(lai)越(yue)(yue)多優秀的(de)民(min)營企(qi)業(ye)，中(zhong)國在這(zhe)些領域(yu)的(de)出(chu)口競(jing)爭力也大幅提升(sheng)。

6月我國進出口規模達到(dao)3.85萬(wan)億元，居歷史第二高位  制圖 鄒利(li)

中國高端制造業將從出口產品轉向提供解決方案

NBD：上半年，我國高端裝備出口增長超兩成，裝備制造業產品出口增長為何如此強勁？未來，外貿出口增長的新動能會來自哪些領域？

魏建國：中國裝備制造業(ye)出口之(zhi)所以能夠快速增長，核心驅動力是我(wo)國不斷(duan)致力于產業(ye)的技術(shu)升級，也離不開全球產業(ye)鏈重構(gou)的影(ying)響。

在裝備制造業領域，全球的生產鏈已經出現東移的趨勢，包括資金、技術、人才和裝備都在向東轉移。隨著新興市場，包括東南亞、中東等國家對自動化設備、工程機械需求不斷增加，這將進一步促進中國制造業的回暖。比如上半年，中國工業機器人出口增長61.5%，鋰電池、風力發電機組出口增速都超過20%，中國裝備與制造業在全球供應鏈中的地位大大提升。

未來，我認為，中國高端(duan)制(zhi)造業(ye)將從單純(chun)的商(shang)品銷售轉向提(ti)供一(yi)攬(lan)子(zi)解決方案。這種一(yi)攬(lan)子(zi)方案和效率的提(ti)升，推動我國裝(zhuang)備制(zhi)造業(ye)出口的商(shang)業(ye)模式也在(zai)發生變化，并推動我國裝(zhuang)備制(zhi)造業(ye)在(zai)國際市場的競(jing)爭力進一(yi)步增(zeng)強(qiang)。

NBD：近期，中美經貿關系出現緩和跡象。有觀點認為，中美貿易下半年有望出現大幅反彈，對此您怎么看？

魏建國：近期(qi)(qi)，中(zhong)美經貿(mao)(mao)(mao)關系(xi)確實出(chu)(chu)(chu)現了一些緩(huan)和的(de)跡象。比如美政府(fu)取消(xiao)對華EDA（電子(zi)設計自(zi)動化）產品的(de)出(chu)(chu)(chu)口限制。相(xiang)關舉(ju)措在(zai)短(duan)期(qi)(qi)內能提(ti)振中(zhong)美貿(mao)(mao)(mao)易(yi)，但從中(zhong)長期(qi)(qi)來看(kan)，中(zhong)美貿(mao)(mao)(mao)易(yi)未來怎么走(zou)，還得通過會(hui)談，找(zhao)到一個(ge)走(zou)出(chu)(chu)(chu)當(dang)前雙邊結(jie)構性矛盾(dun)的(de)長遠(yuan)之計，以此(ci)實現優勢互(hu)補、合作共(gong)贏。

我(wo)認為(wei)，中美貿(mao)易關系未來能否復蘇和回暖，首先是要通(tong)過對話，加強溝通(tong)，增進(jin)彼(bi)此(ci)的(de)信任，解釋清楚雙方的(de)疑(yi)惑。

與此(ci)同時，要(yao)開展雙邊合(he)作，在諸(zhu)如氣候變(bian)化、可再生能源(yuan)、綠色經濟等領域，尋求更多(duo)可以互(hu)利(li)共贏(ying)的項目。

對一些現在解決(jue)不了的(de)問題，我認為(wei)也并沒(mei)有太(tai)大的(de)關系，相信雙(shuang)方今后會有足夠的(de)智慧和能力來加以解決(jue)。

我對未來中美合作仍持有較為樂觀的(de)態度。因為中美貿(mao)(mao)易不(bu)僅會影響雙邊關(guan)系，而且(qie)對全球(qiu)貿(mao)(mao)易體系、經濟復蘇和發展也至關(guan)重要。

封面圖(tu)片來源：受訪者